大家晚上好!今天很榮幸到貴?!榜R一浮國學講座”來講馬先生。貴校最有名的一位校長是竺可楨先生,竺校長曾在抗戰軍興期間聘馬一浮先生做國學講習,馬先生那個時候才出山講學,那是很有意義的事情。我今天到這里來,就是要跟老師們、同學們匯報一下個人學習《馬一浮全集》的一點心得ag电竞。
馬一浮先生是1883年出生的, 1967年文革期間去世ag电竞ag电竞。他是浙江會稽人ag电竞,他的字號大家都知道了——湛翁ag电竞、蠲叟、蠲戲老人。應該說梁漱溟先生給馬先生的挽詞“千年國粹,一代儒宗”八個字,蓋棺定論了,高度概括了馬先生的學術和人格風范ag电竞。早在20世紀40年代,賀麟先生即推崇馬先生“兼有中國正統儒者所應具備之詩教、禮教、理學三種學養,可謂為代表傳統中國文化的僅存的碩果”ag电竞。學界對馬先生的評價很多,我們只舉了梁先生和賀先生的評價,約略可見學界對馬先生的道德、學問ag电竞、文章的推崇。

馬一浮
一、馬先生的人品與詩品
馬一浮ag电竞、梁漱溟、熊十力先生,是20世紀中國的大儒,我們看《馬一浮全集》、《梁漱溟全集》、《熊十力全集》,會發現其中有些人ag电竞,是相互都出現的?;旧纤麄內焕蠋熀退麄兊膶W生,構成了一個學術共同體。所以這個特殊的文化群落,支撐著吾華道統,賡續著往圣絕學,孕育了現代儒學思潮。三先生所當擔的歷史使命,所弘揚的道義精神,所表現的氣節操守,所堅持的終極信念,所纏繞的思想情結ag电竞,所遭逢的坎坷際遇和悲劇結局,使他們有共通的一面ag电竞;當然同時他們又是個性十分突出的人物,他們個人的學術修養,都有他們一些獨特的風格ag电竞,所以他們的興趣愛好、性格體驗都不一樣,他們的情調、致思趨向ag电竞、思想表達、生存體驗ag电竞ag电竞、待人接物、涵泳程度也都不一樣。當年馬先生的弟子就笑“熊十力,馬一浮”,好像一副對子ag电竞。到樓外樓去吃魚,馬先生的做派和熊先生的做派就完全不一樣。
馬先生是一個翛然獨往、自甘枯淡ag电竞、絕意仕進、遠謝時緣的真正的“士”人ag电竞,就像一個“今世的顏回”ag电竞,“自匿陋巷,日與古人為伍,不屑于世務”。不是說馬先生沒有現實關懷,其實馬先生有很多現實關懷。
但是我們覺得最有趣的是,他的詩歌所表現出來的時代的呼應,可以說他是一個遠謝時緣,在山林里面講學的人物,但是他有他現實的關懷。我們看他最早的詩。他11歲的時候ag电竞,奉他母親的命令在庭前詠菊花的一首五言律詩:“我愛陶元亮,東籬采菊花ag电竞。枝枝傲霜雪,瓣瓣生云霞。本是仙人種,移來高士家。晨餐秋更潔,不必羨胡麻?!蔽覀冊倏此?5歲臨終時ag电竞,在“文革”那樣一種背景之下,他的訣別詩《擬告別親友》:“乘化吾安適?虛空任所之。形神隨聚散,視聽總希夷。漚滅全歸海,花開正滿枝。臨崖揮手罷ag电竞,落日下崦嵫?ag电竞!蔽覀兛此?1歲作的詩非常稚嫩ag电竞,孤傲高潔之情溢于言表;85歲臨終前寫的詩非常圓融,冷峻飄逸之機深藏不露ag电竞。這兩首詩我覺得是可以互作注腳的ag电竞。由于馬先生獨立不茍、孤高超脫,因此他即使身受其害、斯文掃地,也能舉重若輕地嘲諷、蔑視那威威赫赫的所謂“全面專政”的時代——當他被趕出家門,又聽說李叔同的學生潘天壽遭到非人待遇時,他的回應是“斯文掃地”。他以生死為平常之事,在莊生看來,生死不過就是氣聚氣散之事ag电竞,在佛教看來就是“漚滅全歸篴g电竞ag电竞!钡暮a隱喻,表明他回復到安身立命的精神故鄉的心跡,神態自若地面對崦嵫山ag电竞。這是何等的氣概!
在我看來,馬先生一生確實做到了如陶詩所說的“心遠地自偏”,與車馬喧騰的俗情世界,與功名利祿ag电竞,保持了相當的距離。我們知道,沒有距離就沒有審美,沒有距離就沒有求真的可能ag电竞,沒有距離也談不上性善。趨善、審美、求真ag电竞,要求我們對于流行的文化,對于政治結構,還是要有所距離。沒有距離,也不可能保持獨立的人格和尊嚴。這是“士”人的一種節操ag电竞。
1940年,他在給老友謝無量的一首長詩及其序言中表達了他一生的志趣。而且兩個人是:“四十年前兩狂客,浮玉峰頭讀道書ag电竞。雪埋酣臥焦處士,鶴冢篆銘陶隱居。今狂古狂日相遇……”交往較密的馬一浮先生和謝無量先生,他們實際上就是一種隱逸之士。隱逸之士不是不關心政治,不是不關心時局,隱逸之士是逃避一些東西,逃避本身也是批判,而且他們也有他們的精神關懷。所以他們把世俗執著的一些東西超越了。青年馬一浮ag电竞,在他的詩里面就有一種憂樂圓融、狂狷交至、儒道互補,當然還有佛禪的精神。
馬一浮先生在近世居士佛學思潮之中的地位是有口皆碑的,蘇曼殊先生對他的人品最為佩服,另外李叔同先生正是在他的影響下棄道學佛,終而皈依佛門的。馬先生在40年代詩作中亦有不少痕跡:“窮年棲隱跡,壁觀近沙門……心生緣有取,佛在但無求”??傊麑Ψ鸬木辰缱非?ag电竞,對佛教的哲理是心心相印的?ag电竞!澳S大化運ag电竞,已悟浮云空”,他對佛教的精神特別能理解ag电竞。
馬先生之為馬先生,第一,他始終與熱鬧非凡的政界或學界保持著空間距離;第二,他始終與科技發達的現代工商潮流保持著時間距離。因此ag电竞,他總是顯得格外的冷靜從容,潛光含章,遠離榮利,保持己性,深心以傳統批判現代。而健康的現代化是非常需要這種批判的。
以馬一浮的中西學養和聲望,特別是精通諸種外文,游學歐美日本有年,還翻譯過不少西方的作品,所以蔡元培先生任民國教育總長時,曾請他出任教育部秘書長。馬先生供職不到半月,就以不善官場酬酢為由辭歸。他說:“我不會做官,只會讀書,不如讓我回西湖?ag电竞!倍顚庸亲永飫t是對“廢止讀經”的抗議,他根本不能容忍民國和蔡先生“絀儒術、廢六經”的教育方針。蔡先生在當北京大學校長時,首先誠邀馬先生任文科學長,而再次遭到馬的謝絕。馬先生致蔡書曰:“承欲以浮備講太學,竊攬手書,申喻之篤,良不敢以虛詞遜謝。其所以不至者ag电竞,蓋為平日所學ag电竞ag电竞,頗與時賢異撰。今學官所立,昭在令申,師儒之守,當務適時,不貴遺世之德,虛玄之辯ag电竞。若浮者ag电竞,固不宜取焉?!彼且浴肮怕剚韺W,未聞往教”為原因辭謝了蔡先生和陳百年先生的邀請。實際上我們看到馬先生對新學制ag电竞、新潮流是有所抵制的。他的這種立異ag电竞,并非與時下有的無聊文人,以立異邀寵,以立異博取浮名,而是從學問中,從心性中自然流出的。1930年,陳百年先生欲聘馬先生為北京大學研究院導師,馬先生舉熊十力先生代,熊先生也堅辭。
馬先生數十年如一日,窮居陋巷,埋首儒釋道典籍之中,自得其樂,除與極少數友朋弟子論學外,決不肯出山講學,屢辭邀聘。只是到了抗戰軍興,避寇江西泰和、廣西宜山,在顛沛流離之際ag电竞,才應浙江大學校長竺可楨邀ag电竞,公開講學,他出山講學是因為抗戰,是因為要喚醒中國精神,彰顯民族氣節ag电竞。竺校長命他擔任國學講習,所以他以復興民族精神、民族文化為抗敵復國之本。他獨標張載橫渠四句教“為天地立心ag电竞,為生民立命ag电竞,為往圣繼絕學,為萬世開太平”,希望諸生“豎起脊梁,猛著精采,依此立志,方能堂堂的做一個人”?!爸袊穹皆庖牡仪至?,舉國之人動心忍性,乃是多難興邦之會。若曰圖存之道ag电竞,期跂及于現代國家而止ag电竞ag电竞,則亦是自己菲薄。今舉橫渠此言,欲為青年更進一解ag电竞,養成剛大之資,乃可以濟蹇難。須信實有是理,非是姑為鼓舞之言也?!薄啊缡莿t富貴貧賤不足以撓其志,推而至于夷狄患難,皆有以自處而不失其所守ag电竞,由是而進于道術,以益臻乎美善之域不難矣ag电竞?!?/p>
他批評“現實主義”這種說法。他說:“近來有一種流行語,名為現實主義ag电竞,其實即是鄉原之典型。鄉原之人生哲學曰:‘生斯世也ag电竞,為斯世也ag电竞,善斯可矣?ag电竞!皇侨嗽埔嘣?,于現在事實盲目的予以承認,更不加以辨別ag电竞。此種人是無思想的ag电竞,其唯一心理就是崇拜勢力。勢力高于一切,遂使正義公理無復存在ag电竞,于是言正義公理者便成為理想主義。若人類良知未泯,正義公理終不可亡。不為何等勢力所屈服,則必自不承認現實主義,而努力于理想主義始。因現實主義即是勢力主義,而理想主義乃理性主義也。所以要‘審其所由’,就是行為要從理性出發,判斷是非,不稍假借,不依違兩可ag电竞,方有剛明氣分ag电竞,不墮柔暗。寧可被人目為理想主義ag电竞,不可一味承認現實,為勢力所屈?!痹诶硐肱c現實之間,知識分子的職份就是堅持理想,批評現實中一切負面,而決不與它們同流合污。正如馬先生所說,鄉原,人云亦云,屈從迷失于一時、有盡的勢力、權力ag电竞、潮流和眼前利益ag电竞,舍棄長遠的正義公理ag电竞,舍棄理想與理性主義ag电竞,流蕩失守,眩目移神ag电竞,乃立己、立國的大敵。不能疏離ag电竞、批判現實ag电竞,即不能創造未來ag电竞。對現代化,對洶涌澎湃之商潮,我們也持這種看法。

1942年四川樂山復性書院留影,前排中間持拐杖者為馬一浮。
1939年至1941年間,馬先生在樂山(嘉定)的烏尤寺內創設復性書院,他擔任主講而不愿為院長。他重申的是:“天下之道,常變而已矣ag电竞。唯知常而后能應變ag电竞,語變乃所以顯常ag电竞?!裰袊庖牡仪至?,事之至變也;力戰不屈,理之至常也ag电竞。當此蹇難之時,而有書院之設置ag电竞,非今學制所攝,此亦是變;書院所講求者在經術義理,此乃是常?!币虼瞬灰獮檠矍暗睦娑鵂奚舫5?,常道正是民族復興的根本,民族復興的根本為造就剛大貞固之才ag电竞,尋找并安立吾人與吾族的精神資源與終極根據。學者貴在持守自立之道,不為風會所誘、淫威所移ag电竞。在變與常、物與己之間,馬一浮找到了守常應變ag电竞、堅持自主性、反對被物欲宰制的正道。
1941年,因國民黨政府教育部要書院填報講學人員履歷及所用教材ag电竞ag电竞,以備查核。這在一般人看來并不是一件了不得的事,然而馬先生卻十分憤慨,認為這是士人的奇恥之辱,乃致書教育部,責以侵凌師道尊嚴,違背當年以賓禮相待的諾言ag电竞,當即辭去講席ag电竞,停止講學,遣散書院諸生,遂以刻書為業。為籌集經費,馬先生決定“鬻字刻書”ag电竞,不接受官方一粟一帀ag电竞。在他親自主持下,先后精刻精校木版“群經統類”、“儒林典要”計28種38樣。

《群經統類》
馬先生是風骨嶙峋之人,早在20年代曾斷然拒絕了盤踞江浙、竊取“東南五省統帥”之職的孫傳芳的登門造訪??箲鸪跗?,先生入川創辦復性書院前夕曾受到蔣介石接見,那是因為蔣當時是所謂“抗戰領袖”ag电竞ag电竞。馬先生見蔣一定要表明王者之師的姿勢,他對蔣講了“誠”和“虛”兩個字ag电竞,要“虛以接人ag电竞,誠以開務ag电竞,以國家復興為懷,以萬民憂樂為念”ag电竞,強調“誠即為內圣外王之始基”。據說蔣先生對這種勸誡甚為不快。事后,友人問及對蔣之印象,馬的評價很有意趣,亦很確當:“英武過人,而器宇褊狹,乏博大氣象ag电竞。舉止莊重,雜有矯糅。乃偏霸之才,偏安有余,中興不足。方之古人ag电竞,屬劉裕、陳霸先之流人物?!蔽覀冎?,劉裕是劉宋開國皇帝,即宋武帝,而陳霸先是陳朝開國皇帝ag电竞,即陳武帝ag电竞。南朝宋齊梁陳這些帝王都沒有能夠統一中原,所以馬先生還是看得非常準的ag电竞。
1950年春,馬先生致云頌天ag电竞。云是剛才我講過的三先生的弟子之一,也就是說云先生與三位老師都有來往。馬先生說:“仆智淺業深,無心住世ag电竞。所欠者,坐化尚未有日耳……”這是50年代初期的背景下,他有這樣一個念頭。 1953年9月,梁漱溟與毛澤東之間為農民生活等問題頓起沖突,周恩來著急了,打電話到上海找沈尹默ag电竞,托他趕赴杭州邀馬一浮去京婉勸梁漱溟自我檢討,以緩和氣氛,避免僵局ag电竞。馬一浮堅決拒絕去京勸梁,說:“我深知梁先生的為人,強毅不屈。如他認為理之所在,雖勸無效g电竞!敝芏鱽砗完愐銓︸R一浮很是敬重ag电竞、關懷。陳毅以后學的態度尊重馬先生,馬陳之間有過書信往還和詩詞唱和。盡管如此,馬平日與友人言談中絕不提及這些事。馬贈毛的詩聯為:“使有菽粟如水火,能以天下為一家”;贈周的詩聯為:“選賢與能講信修睦,體國經野輔世長民”;贈陳的詩中有“能成天下務”和“要使斯民安衽席”等句。不難看出,其中仍隱含有士人對政治家的規勸和期盼之意ag电竞。
我們知道馬先生晚年受到極大的精神創傷的一件事,是他的彌甥、供職于浙江省圖書館的丁慰長,大姐與姐丈的孫子,因被錯劃為右派ag电竞ag电竞,不堪凌辱ag电竞,1959年偕妻攜幼兒投太湖自沉。馬一浮先生自從21歲遭喪妻之痛后,終身未續娶,沒有子嗣,對丁慰長兄妹尤為鐘愛ag电竞,長期生活在一起ag电竞。關于慰長的隨屈原游,雖家人對一浮老人一再封鎖,告訴他慰長是因為犯錯誤到西北勞動ag电竞,但老人心中已明白一切,在臨終前仍在呼喚慰長回杭。這個打擊是致命的,震蕩是慘烈的ag电竞。反觀馬先生的暮年,不能以偶然之熱鬧場面和表面應酬文章為據,其深心是孤獨和寂寞的ag电竞。熊先生、梁先生也未嘗不是這樣ag电竞。馬先生曾自比幽花:“三月心齋學坐忘,不知行路長春芳。綠蔭幾日深如許,尚有幽花冉冉香ag电竞?!彼缫堰_到不將不迎,不知“悅生”“惡死”的那種莊生所謂的“攖寧”狀態,也就是“天地與我并生,萬物與我齊一”的本體境界。這也是錢鐘書先生講的ag电竞,終其身在荒江白屋之中與古人、與二三素心人為伍,遺世獨立,自成一格,翛然獨往ag电竞。
最能表達馬一浮心跡的,是他修改數次才定稿的用楚辭寫的《自題碑文》:“孰宴息此山陬兮?昔有人曰馬浮。老而安其惸獨兮,知分定以忘憂。學未足以名家兮,或儒墨之同流ag电竞。道不可為茍悅兮,生不可以幸求?!彼谕届o地委形而去ag电竞ag电竞、乘化而游ag电竞。這種灑脫,反映了掉背孤行、獨立不茍的人格ag电竞。
關于馬先生的學術定位,你說他是佛嗎?他是道嗎?他是儒嗎?他是程朱嗎?他是陸王嗎?學界眾說紛紜,各執一端ag电竞。我看馬先生非佛非道,亦佛亦道ag电竞ag电竞;非程朱非陸王,亦程朱亦陸王ag电竞。他是大師級的人物,弘通百家,不會偏于一隅。所以馬先生思想雖然宗主在儒,重視經學和理學ag电竞,是經學和理學的大師,但是,他是一位博大的儒者ag电竞。他決不排斥諸子百家,力圖綜會融通ag电竞。他推崇儒家六藝,而通過他的詮譯,六藝論已絕非原本。且看他的詩作里面,大量地有儒釋道三教和程朱陸王的融通。
他說:“未許全生學《馬蹄》,每因《齊物》問王倪?!币韵轮v到他的儒家的情結,然后轉而抒發他的佛教的情結:“相逢莫話曹溪月,但乞新詩石上題ag电竞?!薄吧偈疑角把┱?ag电竞,棲棲魯叟尚援琴ag电竞??v教吸盡西江水,難覓當年斷臂心?!薄鞍倌晷彭汈?,何事求神仙?!呒笔烙?,老氏任自然。二途俱不涉ag电竞,宴臥秋山巔?!睆乃脑姼枥?ag电竞,我們可以看出,他的修養非常博大,儒釋道ag电竞、程朱陸王都是兼通ag电竞。儒墨兩家,他對墨家有相當的同情了解ag电竞,而且也指出墨家的不足,另外他對名家也是這樣,在他的著作和演講里都有種種的評價,因為時間關系,就不細講了。
細品馬先生的詩ag电竞,足見他于儒墨楊道法名各家及佛教的天臺ag电竞、華嚴、禪宗等各宗派,均有所取也有所破。一方面批評夸大各家之異者ag电竞,未能觀其同;另一方面又超拔于諸家之上ag电竞,既不取于白象,又不取于青牛ag电竞。他反對支離褊狹ag电竞、局而不通,深悟各家精義,會通默識,在破除宗派門戶的基礎上,成一家之言。力主破門戶與學有宗主不是相矛盾的。馬先生有一種隱逸的心懷,他也有現實的關懷。前面我們介紹了馬先生的生平與情懷,下面我們就來談談他的學術。

復性書院講錄
二、以性德為中心的心性論
第一點,他的學術思想的中心還是心性論。心性論是現代新儒學比較主流的思想立場ag电竞,馬先生的學問也是以心性論為主ag电竞。如果說熊十力先生的心性論是以“乾元”為中心的本體——宇宙論,那么馬先生的心性論則是以“性德”為中心的本體——工夫論。所以無論是熊十力所強調的乾元ag电竞、本體、本心,還是馬一浮的性德、性理、性分ag电竞,都顯示出心性論是熊、馬二先生思想的根源ag电竞、基石。不過ag电竞,兩先生的心性論各有側重。熊先生關懷的是宇宙大化流行的證立ag电竞,闡揚生生不已、創進不息的宇宙與人生哲學;馬先生的心性論則側重在窮理盡性、復歸性德,揭示心性、性德自身的豐富義涵,由此展示出人之成德所必需的工夫論、修養論。在工夫和本體論上,馬先生的工夫論(修養論)和他的心性本體的追求,還是源自宋明理學,特別是劉蕺山到黃宗羲ag电竞,浙東學派之學來講的。所以,熊、馬兩先生的思想可謂同根同源、和而不同、互動互補ag电竞、適成雙璧ag电竞。

熊十力
馬先生以本體言心。在他看來ag电竞,此心就是性、就是天、就是命、就是理ag电竞、就是性德或德性。這是一系列等值等價的范疇。馬先生從朱子注孟子“盡心——知性——知天”之說入手ag电竞ag电竞,綜合《大學》《中庸》《易傳》思想,指出:“天也,命也ag电竞,心也,性也,皆一理也ag电竞。就其普遍性來言ag电竞,我們講它就是天;就其稟賦而言,它給我們的是命,天命;就其體用之全而言ag电竞,它是心;就其純乎理者而言,它是性ag电竞;就其自然而有分理而言,它是理ag电竞;就其發用而言,它是事;就其變化流形而言,它是物。所以格物就是窮理ag电竞,窮理就是知性,知性就是盡心ag电竞,盡心就是致知,知天就是知命?ag电竞!闭麄€這一套天命心性理事物相互貫通的看法,看似傳統ag电竞,其實很有新意ag电竞。因為這不僅統攝了程朱陸王兩派ag电竞,而且尤其突出了超越性ag电竞、宗教性、普遍性的存在本體ag电竞,也就是內在性ag电竞、道德性、能動性的活動主體的思想ag电竞ag电竞。也就是即本體,即主體,就超越了宗教的本體而言,這就是天;就內在而言,它就是心性,就是即存有即活動的活動主體。它既靜止ag电竞、超時空、如如不動,同時又運動ag电竞、在時空中具體紛陳ag电竞。它既是常,又是變;既是不易ag电竞ag电竞,又是變易ag电竞;既是主宰,又是流行。馬一浮把它總括為所謂“性德”,本性之德ag电竞。
關于“性德”的義涵ag电竞,馬先生指出:“德是自性所具之實理,道即人倫日常所當行。德是人人本有的良知,道是人人共有的大路。人自不知不行耳ag电竞?!彼晕覀冎?ag电竞,德當然是天賦給我們的,每個人都有道德的稟賦ag电竞,但是我們沒有把它開發出來。天賦予的善性就是我們的性德ag电竞?!吨杏埂防锩嬲f“率性之謂道”,就是循性而行ag电竞,就是展開,這就是仁道ag电竞。成德就是成性,行道就是由仁為仁。德就是性ag电竞,這就是性德ag电竞,也是德性。所以馬一浮所講的“性德”ag电竞,是比較“道德”一語更能展示出心性的豐富深入的義涵。他認為性德就是仁體,就是本善。性德是天道與人道之共同根源ag电竞。性德的超越面就是“天”“帝”ag电竞?!暗邸薄吧系邸倍际侵袊泴W中原有的詞匯ag电竞,西方基督教傳入以后,利瑪竇等傳教士借用了這些“帝”“上帝”等概念。性外無天,人外無帝,是內在具足的心體和性體。我們知道馬先生繼承宋明理學的精神,他強調的是性德,德就是性,德性是天賦予我們每一個人的道德的種子,道德的良知,我們要把它彰顯ag电竞、開發出來。
馬一浮先生對于性德本身的結構有著豐富微妙的揭示。他說:“性具萬德ag电竞ag电竞,統之以仁”。仁德可以包仁ag电竞、義、禮、智、信諸德,是一個大的仁德。他說性德本身是潔凈精微的ag电竞,但它不是完全靜止不動的ag电竞,所以性德本身是仁ag电竞、義ag电竞、禮ag电竞、智、中、和……等等無量無盡的德目相涵相攝所構成的ag电竞,“萬德”攝歸于“仁”德。仁德是總的,用佛教里的話說呢,就是講別不離總ag电竞、總不離別、一即一切、一切即一ag电竞。然后,再講性德蘊涵著的豐富性與生成性。他融合了佛教華嚴宗的法界流行義,他把儒家的心性論講成可以展開的豐富的性德論ag电竞。比如說:“舉一個全面的東西ag电竞,它包含的東西,普遍的東西ag电竞,就是一個仁德。把這樣一個仁德開展為二,就是仁和知(智),或者仁和義。把它開而為三,則為智、仁、勇,把它開而為四是仁、義、禮、智,開而為五是加信而為五常,開而為六就是智、仁、圣、義、中、和,而為六德ag电竞?!薄靶缘隆笔紫仁且粋€完備的ag电竞,包括諸德的仁德,然后可以開出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德等等,各種各樣的德目ag电竞,以至六德,乃至于萬德。那么我們在這樣一個統攝的過程中,創造的ag电竞、展開的過程中ag电竞,也就是我們真善美的一個生發的過程ag电竞,文化的創造過程ag电竞。當然這個性德的學說有點形而上,有點抽象ag电竞,因為我們去古甚遠嘛,因此對性德這個概念可能不一定能立馬理解。但是馬先生還是詳細地講了性德這個概念,而且他把六藝學,把《詩》《書》《禮》《樂》《易》《春秋》,與今天的自然科學、社會科學、人文學、社會組織與社會文化活動、政治、經濟ag电竞、法律、宗教等等貫通起來g电竞!靶缘隆本褪切男缘谋倔w與主體ag电竞,本體展開成各種表現形式。性德的主體也可以展開成現象的世界,性德是主宰性的東西,以下有六藝論的文化哲學思想,下面我們再講ag电竞。
總之ag电竞,我們可以說馬先生的性德是一個全體,這個全體它創造出來的是六藝的世界,文化的世界ag电竞,生活的世界。如果我們以體用來分的話,熊先生講體用論ag电竞,性德是體,六藝是用。但是性德和六藝也是一體兩面的ag电竞,所以馬先生用的是佛教的《大乘起信論》的“一心開二門”,一個是心真如門,一個是心生滅門,以此來詮釋張載的“心統性情”之說。他把理氣二元和心性情三分,以心、性ag电竞、理的層次分疏,來展開一些宋明理學的討論。
這里我們簡單化地介紹了他的“性德”的理論。我們說這是馬先生的一大創舉。他其實是想回應當代科技文明、商業文明ag电竞,他強調了要把道德的主體和道德的本體的這個性德,把它把握住,可以展開來包括科技商業在內的文化各層面ag电竞。他把“三易說”和“一心二門”之說來展開,包容現代化和現代的工商社會ag电竞。這是馬先生的心性論的這樣一個方面。
下面我們來講一講馬先生心性論里面的另一方面,即工夫論。他強調主敬。主敬是一種修養論,工夫論。主敬就是要滅掉一些習氣ag电竞。從周敦頤開始,宋明理學都強調主敬,朱子也強調主敬的工夫論。如何涵養我們呢?我們每個人隨時都要嚴肅認真地反省自己,檢點自己ag电竞,止滅妄心妄念,養育我們的德性ag电竞。馬先生是強調以主敬復性的工夫論作為一個基礎。
以主敬復性的工夫論為基礎,馬先生援引了佛教特別是天臺宗的學說,進而提出了“性修不二”之說。前面他講本體論,講性德的學說,由本體論展開出他的六藝論ag电竞、文化論等等ag电竞,來應對現代的世界ag电竞。下面他講到了工夫論,工夫論是一種修養論。修養論是講修養的方法步驟ag电竞。我們的本性如何保有呢?那取決于我們如何地反省修養。他指出:“全提云者ag电竞,乃明性修不二ag电竞,全性起修ag电竞,全修在性ag电竞,方是簡易之教ag电竞ag电竞?!薄靶孕薏欢笔欠鸾痰闹v法ag电竞,和宋明理學“理氣合一”的講法可以相互發明。性就是理,修是以氣來說的ag电竞。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情氣,我們要調制自己的情氣ag电竞,要用禮,要用德ag电竞,修養自己的情氣,這樣才符合社會的大義,符合社會的公共道德。我們要怎樣來修養自己,我們有性德,要修德ag电竞。性德是我們本有的,我們還要有篤行進德的工夫。工夫就是修養自己的步驟。工夫和本體的追求是統一的,所以思修交養ag电竞,這一點是性修不二。所以馬先生在《復性書院學規》中楷定為學、修養有四條原則:(一)主敬為涵養之要ag电竞;(二)窮理為致知之要ag电竞;(三)博文為立事之要ag电竞;(四)篤行為進德之要。
所以在工夫論上,馬先生以性修不二為出發點,對整個宋明理學工夫論作了簡略但十分深刻的批評ag电竞。他批評一些主張頓修路線的陸王學派有“執性廢修”的偏向ag电竞,“單提直指”,但是這是根器比較高的人容易做得到,對于普遍人來說,他還是比較同情和主張小程、朱子的主敬涵養和格物致知ag电竞,這是他對漸修的一路的支持。但他對漸修一路也有批評。從性修不二的立場看ag电竞,修養本身并不是目的,因此工夫論以本體論為依歸,所以我們還是在實踐中修養自己。馬先生主張的修養工夫論,修養工夫是儒家的重要傳統,每個儒者都要不斷地檢討自己ag电竞,這個修養和他追求的一個本體境界能夠結合在一起。上面我們講的是他學術的第一個方面,即心性論。
三ag电竞、六藝論的文化哲學觀
學術的第二個方面是他的文化哲學觀。前面我們說到,馬一浮的本體——工夫論,是以性德為中心、根源而展開的。以性德為出發點,他融會了儒佛“全體大用”“一心二門”“心統性情”“不易”“變易”“簡易”之論,所以他繼承和超越了宋明理學,而且奠定了現代新儒學的整體方向;這個是我們講他強調的全體大用,特別是落實到主敬的工夫,來達到性修不二,自我修養和提升,這是他最主要的方面ag电竞,是他的本體——工夫論,是他的本體——心性論的一個重要的向度。
前面我們提到,性德流出真善美的意義世界ag电竞、生活世界、文化世界ag电竞、生命世界ag电竞、價值世界ag电竞。馬一浮將這視為“六藝”的世界,他通過傳統《詩》《書》《禮》《樂》《易》《春秋》諸教作出闡發ag电竞,形成其“六藝論”ag电竞。在現代新儒家里面,只有馬先生是原汁原味地強調六藝,強調六經之學的。
因此ag电竞,盡管馬一浮先生批評熊十力先生,不主張熊十力先生借助西洋哲學搞本體論ag电竞、宇宙論之類的東西,梁先生、馬先生都對熊先生有批評,盡管馬先生生前并沒有建立龐大的思想體系,但是他的學術思想在我看來還是有一個系統,這個系統我認為主要是本體宇宙論的系統,它開出了兩支ag电竞,一支是工夫論的系統,道德實踐修養的工夫,還有一支是六藝論的文化哲學的系統ag电竞。馬先生還是以“一心開二門”的《大乘起信論》這個模式ag电竞,這個思想系統展開了ag电竞。我們知道心性論,它的根源是天,這是形而上的基礎;然后再是工夫論,再是六藝論,就是本體的展開ag电竞、表現ag电竞、功用ag电竞,是形而下方面的一種展開。這個形而下方面的展開有兩面:一面是修養的工夫和道德的實踐ag电竞,另一面就是文化的活動、文化的現象ag电竞、文化的系統的建構。上層是體ag电竞,下層是用ag电竞,當然是即體即用。然后我們看文化活動的開展、開出來,它的動力還在于性德。
所以六藝論的文化哲學是從“性德”而生發出來的。以仁為總德的性德流出智ag电竞、仁、圣、義ag电竞、中、和……諸德,前面我們講到,馬先生“以一德言之ag电竞,皆歸于仁;以二德言之ag电竞,《詩》《樂》為陽是仁,《書》《禮》為陰是智ag电竞,亦是義ag电竞;以三德言之,則《易》是圣人之大仁,《詩》《書》《禮》《樂》并是圣人之大智,而《春秋》則是圣人之大勇;以四德言之ag电竞,《詩》《書》《禮》《樂》即是仁、義、禮、智?!彼研缘滤_發出來的二德ag电竞、三德ag电竞、四德以至六德ag电竞,配以六經。他據此指出,性德流出諸德。六藝之德ag电竞、六經之德開發出六藝之學,六藝之學展開出道德價值的一些具體內容ag电竞。六經中的每一經其實都和每一德相近,然后再通過六藝ag电竞、六經、六德的展開,有了他的一種“經典詮釋”ag电竞,而且還是“本體詮釋”ag电竞。就其作為“本體詮釋”來說,馬先生要通過六藝論融合儒佛ag电竞,展示出本真豐富的本體世界、價值世界、生活世界。他的“經典詮釋”是通過六藝楷定國學為六藝之學ag电竞,為經典、經學、經術的研究提供指引。
我們看看他“本體詮釋”的向度。我們知道ag电竞,六藝之學在馬先生看來,他特別強調六藝的興發流行,他要實行性德的通透、醞釀ag电竞、流行、彰顯ag电竞、發用ag电竞。為落實這個道理,他在《復性書院講錄》中吸收了《禮記·孔子閑居》篇中的“五至”與“三無”?!拔逯痢蹦厥侵v,意志到了、詩的修養到了、禮的修養到了、樂的修養到了、然后喪禮的時候哀痛到了,這五種心理狀況都到了?!叭裏o”的境界呢,他講有有聲之樂、有無聲之樂ag电竞,有有體之禮、有無體之禮,有有服之喪,有無服之喪。他肯定無聲之樂ag电竞、無體之禮和無服之喪。也就是在孔子思想里面有一些面向超越的體悟。這也是從王陽明到馬一浮的體悟ag电竞ag电竞。這些思想展現出性德流出六藝的一個動態過程,所以這個六藝的興發過程,展開出來是非常全面的ag电竞。我們講詩歌ag电竞,讀《詩經》ag电竞?!对娊洝肥恰霸娨缘乐尽?,把志向抒發出來,在心為志,發言為詩。凡達哀樂之感ag电竞,類萬物之情,乃至于至誠惻怛,不為膚泛偽飾之辭,都是《詩》的修養的事情。所以,《詩》以道志ag电竞,發而為言。我們的喜怒哀樂的情感,描摹了世界萬物的情感ag电竞,但是內心的至誠惻怛之心ag电竞、仁德之心不是浮泛的,不是偽飾的,這個就是詩教培養我們的一種修養的工夫。所以詩歌能道出我們的志向,詩言志ag电竞,歌詠言。他接著說“《書》以道事”ag电竞,這個“事”是歷史的大事件ag电竞,經綸一國之政,推之天下。凡施于有政ag电竞,本諸身、加諸庶民者ag电竞,皆是《書》的事情。我們研究《書》經ag电竞,研究這些文告ag电竞,然后討論這些經國大事,本身也有治政者的修養在內?!抖Y》也是這樣的ag电竞,“《禮》以道行”ag电竞,“《詩》以道志,《書》以道事”,凡是日用之間ag电竞ag电竞,我們怎么吃飯,怎么穿衣,怎么開車,怎么生活ag电竞,怎么符合公共安全秩序,這都是禮。不違其節,一些細微末節的具體化規定,這都是禮g电竞!啊稑贰芬缘篮汀?,音樂是養育我們的,從聲音的相感中養育我們的一種和諧性?!抖Y》有分別性,《樂》有和合性ag电竞。從聲音的感通中,從心靈的感通中,我們來會悟這種和合的心態,一種歡欣鼓舞或者悲哀的心態,我們用《樂》把它表達出來g电竞ag电竞!啊兑住芬缘狸庩朼g电竞,《春秋》以道名分”。這些都經過他的詮釋ag电竞,六藝就成為真善美的生活世界中內在相通的方方面面。所以馬一浮先生把六藝普遍化了,“六藝”不僅僅是儒家的經典、經學形態、學術研究,它更是中西人類性德中所本具的生命義涵、文化脈絡ag电竞。只是在他看來,西方思想因為缺乏“性德”的向度,所以對于普遍的六藝之道,尚不能識得廬山真面目,因此需要國人自尊自重,對自身傳統所孕育出來的六藝之教有深切理解。所以,他指出闡揚六藝并不僅僅是“保存國粹”,而是要“使六藝和六藝之教這種文化普遍的推動到全人類ag电竞,革新全人類習氣上的流失,而復其本然之善ag电竞,全其性德之真”,這對于國民來說,對于全球來說,為全人類的意義危機貢獻出我們中國人的一些學問、修養。

馬一浮書法
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,我們只知道向西走ag电竞,不知道我們自己文化內在的寶藏。馬一浮先生從六經里面發現了六藝之教,發現了很多豐富的、有內涵的東西ag电竞ag电竞,這些東西推廣出去,可以貢獻給世界,它也是具有普世價值的東西。比如說我們講禮教,《禮記》里面講開門、關門都有禮ag电竞。我們常??匆娨粋€年輕人,他開門關門的時候,不看一看里面有沒有人,外面有沒有人,如果有人ag电竞,幫后面的人把門支一下。我們古代的禮儀怎么講呢?當你到別人家里去的時候ag电竞,門如果是開的,那你離開的時候門也要是開的;若門是關的,在離開的時候門也是關的ag电竞;如果后面的人要進來,不要把門關死,你要考慮到后面的人還要進來,我們看這就是一個普遍的道理。這雖然是《禮記》里面講到的我國古代開門關門的禮節,但是蕭公權先生認為,這是全世界普世的價值。為什么這樣說呢ag电竞?我們到西方去,西方的開門關門也有道理,我們有干部的參觀團到美國去,他們不懂得美國的風俗ag电竞,一位黑人看見我們的人來了,他很有禮貌地把門扶一下,示意下一位。我們這一隊人的第一個人應上前一步ag电竞,有禮貌地謝謝別人,繼續把門扶一下ag电竞,就這樣一個一個跟著走。但是我們這一隊人卻魚貫而入,這位黑兄弟一直扶門到我們的人走完ag电竞,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。我們總是認為我們古人的禮太啰嗦,太繁瑣,其實古人的禮很普通ag电竞,你在《禮記》里可以讀到吃飯怎么吃,摶飯怎么摶ag电竞,咀嚼的時候不出聲ag电竞,喝湯怎么喝,坐應怎么坐……小孩子從三ag电竞、四歲的時候就要學這些基本的規范,這就是禮。馬一浮先生講ag电竞,我們六經里面有大量的精華的東西ag电竞,只是國人不識寶,一味地去學習西方。西方也有禮俗,我們也要尊重。
所以馬先生的“經典詮釋”“本體詮釋”ag电竞,不只是他這樣一個大知識分子,一個非常偉大的詩人ag电竞、哲學家ag电竞,在小范圍內ag电竞,所謂精英階層里面講的東西,也是對大眾的對話。所以他對生命的安頓ag电竞,經學的討論ag电竞,也有對普通人有意義的內容。
我們今天這個講座叫國學講座,那馬先生講什么是國學呢ag电竞?今天有算命的“國學”ag电竞,有賺錢的“國學”,今天國學這個名稱在國內的名聲也不太好聽,因為什么人都講國學,那就是有問題的ag电竞。那國學是什么呢?這是前修不得已,在近代從日本借用的一個名詞,就是旅日的那些如梁啟超、章太炎等文化人因為不得已ag电竞,面對西學的沖擊之下,國人之學沒有辦法講了,他們只有借助于日本人講的“國學”這個名詞ag电竞,來講我們中國的學問。后來就有人講,國學是“一國所有之學”,這種解釋,在學科上沒有辦法把它定義清楚,所以這個“國學”ag电竞,現在教育部還沒給我們“戶口”。但我們之所以要講國學,是因為在學習西方的肢解性的學科體系中,在今天的大學結構中,沒有國學ag电竞ag电竞、經學的地位ag电竞,沒有中國本土學說的地位。你說文史哲,文史哲把我們的經學怎么放呢?你說《春秋左傳》ag电竞、《史記》只是歷史系的嗎?《詩經》只是文學系的嗎ag电竞?當然不是,《詩經》ag电竞、《左傳》、《史記》是文史哲都必須要學的東西。所以現在的學科,按照西方分化的學科分類,按照現在的學科制度,對我們本土的學說是十分有害的。近現代學界對國學是缺乏脈絡清晰的,義理圓融的界說,導致國人對自身文化傳統的隔閡ag电竞。在抗戰軍興的時候,馬一浮先生出山講學,《泰和會語》,《復性書院講錄》ag电竞,講國學。他說:“為諸生指示一個途徑ag电竞,使諸生知所趨向,不致錯了路頭”ag电竞。針對“科學保存國故”的說法,他強調“活潑潑”“為天地立心”“為生民立命”的國學大方向。因此,他認為要楷定國學的范圍。世人要么以國學為傳統一切學術,這就難免籠統之嫌;要么依四部為名,又缺乏義理導向,因為四部只是圖書分類法。因此他重新“楷定”國學ag电竞,非常有意思ag电竞。他楷定國學其實就是六藝之學,其實就是經學。我們今天希望恢復國學,也就是恢復經學ag电竞。因為經學在現在的學科分類中沒有地位,而經學又是國學的源頭ag电竞。所以馬先生解釋我們兩千多年來的一切學術都源于六藝、六經之學ag电竞。他楷定國學為六藝之學,還講清楚了六藝與先秦諸子之學、后世四部之學的關系等等。

《馬一浮全集》
四、哲理詩與詩性人生
最后我們簡單地說一下馬一浮先生的哲理詩和他的詩性人生。他海納百川,氣象博大ag电竞。他的最高成就,我們認為還是詩歌,尤其是他的哲理詩ag电竞。他是本世紀中國最大的詩人哲學家ag电竞。他的詩被方東美先生、徐復觀先生稱贊為“醇而雅”“意味深純”。程千帆先生說他的詩非常了不起,比之于謝靈運ag电竞、杜甫等等。

馬一浮在讀書
馬先生一生讀書刻書,嗜書如命。蘇曼殊先生說他“無書不讀”ag电竞,豐子愷先生說他“把《四庫全書》都看完了”,朱惠清先生說他是“近代中國的讀書種子”。當然他有他獨特的書觀,他認為書的文字、語言其實都是可以隨說隨掃的,“吾生非我有,更何有于書ag电竞。收之似留惑,此惑與生俱。書亡惑亦盡,今乃入無余?!睍?、文字ag电竞、語言乃至思辨,很可能肢解、拘束生命。圣人語默,不在言語文字上糾纏。因此,他常說要走出哲學家的理論窠臼。哲學家愛辯說,愛著書立說,但其實這些語言文字本身常常束縛了我們靈動的思想。所以雖然我們每個人都要找到語言來表達自己,但是思想、生活、本真不是能完全用語言和書籍能表達出來。所以無限的宇宙情調ag电竞,人生的本真狀態,無法用有限的知性和言辭加以表達。所以葉燮先生說:“可言之理,人人能言之,又安在詩人之言之ag电竞ag电竞;可征之事,人人能述之,又安在詩人之述之;必有不可言之理,不可述之事,遇之于默會意象之表,而理與事無不燦然于前者也ag电竞?ag电竞!彼栽娔芸?、能舍,而后能深、能實,把宇宙生命中的一切理、一切事的最深意義、最高境界ag电竞,呈露出來。
馬先生一生寫了很多哲理詩,我們認為是他的最高成就。宇宙ag电竞、社會、人生,滄海桑田,變幻無窮。這都是無常。馬一浮曾對畫師說過:“無常就是常,無常容易畫,常不容易畫ag电竞?ag电竞!绷浰龅木褪侵袊说某5?ag电竞,世界人的常道。所以這樣一些東西很難體悟ag电竞,我們在安靜的地方去觀群動,我們在微細的地方去默察流動不息的外在境界,所以這樣我們能夠看到世界的真常。因此馬先生認為張橫渠的“民吾同胞,物吾與也”,這些東西還是要我們去體驗的。中國的詩學,一講空靈,二講充實ag电竞。儒家講“充實之謂美”,儒家道家佛家也講“空靈的意境”。馬先生的詩并不限于就詩論詩,而是透豁出詩歌這種微言妙語,它植根于性德的感通、存在的覺悟ag电竞、生命的暢發ag电竞,因此他特別注重融會儒釋道三教來說詩與作詩。他繼承孔子詩教的“溫柔敦厚”之風,提出“詩以感為體”“詩教主仁”的觀點,性德ag电竞、心體之感通,自在無礙ag电竞,豐富微妙,可謂“詩如風雨至,感是海潮生”。同時,他又融會了中土佛教思想,如通過華嚴宗“一真法界”之說,顯出“一切法界皆入于詩”、詩與法界互出互入的道理ag电竞;他還消化了天臺宗的一些思想,也消化了禪宗的思想,特別是禪宗的“截斷眾流”“隨波逐流”“涵蓋乾坤”三句,也用禪宗的講法來講詩論。綜合言之,馬先生已然參透、融通儒佛道之思理境界ag电竞ag电竞,所以他的詩歌博大深純,精微暢朗,不是一般世俗詩人可以比的。他是真正的詩人ag电竞,一代詩哲。
總之ag电竞,人們向往一種詩意的境界ag电竞。本真的生存乃是詩意的。馬一浮的詩,不僅儒雅、豪邁、悲壯,而且他是以崇高的“仁”德為向度的,同時又有道禪的逍遙ag电竞、機趣、空靈ag电竞ag电竞、澄明。他曾經為熊十力題了一副堂聯:“毗耶座客難酬對,函谷逢人強著書ag电竞?ag电竞!比甏鷴煸诒逼缴碁┿y閘胡同熊氏寓所?!毒S摩詰經》和《道德經》之后,佛典道藏浩如煙海,哲學的不可言說的境界ag电竞,仍然要借助于言說而達成ag电竞。詩的哲學與思的哲學之間的挑戰和應戰ag电竞,還將永遠繼續下去。馬一浮懷抱著以理想之美改正現實之惡的志向ag电竞,希望眾生轉煩惱為菩提,飄逸之中又有入世關懷ag电竞。所以在馬先生的詩中我們讀到了不可言說與言說之間、出世與入世之間、理想與現實之間、煩惱與菩提之間的矛盾。人生及其哲學總是處在無窮的矛盾之中。馬先生的學問ag电竞、馬先生的一生、馬先生的詩歌,大概可以幫助我們來解讀并超越這些矛盾。我們知道馬先生高潔的人品、醇而雅的詩歌、他的博大的學問,不是我們一次講座就能說完的。我們細讀馬先生的書,它是靈動的,我們從中可以體會到很多做人做事之道ag电竞!
今天就講到這里,謝謝各位!請各位批評指正。
(這是郭齊勇應浙江大學國際馬一浮人文研究中心ag电竞、浙江省文史館邀請,于2015年6月12日晚在浙大紫金港校區所作的演講。此據錄音整理。)
原標題:郭齊勇:馬一浮先生的學術思想及其特點